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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光/风月)恩情已尽

人情有语,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何况他欠风中捉刀的是一条命,一具肉身?

“风花雪月,从头到脚,都只是一场戏。可惜等我看清时,已经太迟。”

风中捉刀偶尔会低低地吟叹这一句话。

风逍遥和他相处得久了,自然而然地就套出了风中捉刀、荻花题叶、玲珑雪霏,以及无情葬月的故事。

虽然故事可以简单称作风花雪月的故事,其实一点也不风花雪月。风逍遥初听这故事时,深深觉得四位主角人品都不咋滴。他能理解少年们心性不坚定,承受不住世事的巨大变化,以及台前幕后带给他们的强大压力。但是他不能理解花雪月三人在背离家乡后迅速进入魔鬼三角恋的举动。

风中捉刀也不理解。另外三人的恋爱游戏,间接地将属于家乡的那份痛苦与沉重积压在了风中捉刀的肩膀上。

那时候风中捉刀也只有十六岁,年轻而稚嫩,有很多义气,却有更多迷茫。

所以,最后,风中捉刀又一次承受不住压力,选择了逃跑。只字片语不留,仓皇地逃离,逃离忘记了道域一切的花雪月。

和逃离道域一般,风中捉刀的这一次逃跑,虽说同样都是情有可原,但也同样都十分的不仗义。

何况,风中捉刀一遍遍地讲述过去这段时光,其中五味三珍慢慢被品味出来,不受期盼地碾磨出它凶残、奸诈的一面。懊恼与后悔也随之与日俱增。

“我是神啸刀宗重点栽培的学子,竞争者有之,崇拜者更多。无情葬月这样跟在屁股后面转的小弟,可以说一抓一大把。唯一的不同,就是他是风花雪月这个小团体里的一员,情分多少重些。”

听他这样讲,风月间的感情就有些平常了。

然而风花雪月的故事里,提及最多的始终是无情葬月。风中捉刀喜欢将整个故事以无情葬月为始,再以无情葬月为终。牵牵挂挂,不肯将这个名字放在任何一个寂寞的角落。念及那一个字时,也是不自觉地放轻了声调,捻转在唇齿间,怕惊扰了什么。

荻花题叶较于无情葬月则次之。感情纠葛的中心玲珑雪霏,反而简单得像一张单薄的纸片,一个空洞的符号。

“雪是少见漂亮的女孩。”这是风中捉刀对玲珑雪霏的评价。

然而他口中少见漂亮的女孩,真多。但凡性情不恶毒的,在他口中都是很美的。且他说这话时完全是寻常口吻,不见猥琐不见溜须,很是诚恳正直。

风逍遥受风中捉刀影响很深,日夜熏陶下,竟然也成了这么一个对女性习惯性纯粹欣赏的个性。以至于年近三十,依旧单身狗一条。

比之风中捉刀,风逍遥的性子更随性洒脱,也更寡情淡薄。再深的情更厚的意,在他这里总有时过境迁的一天。便是惊涛骇浪,过去了便是风平浪静的淡忘。

但风中捉刀换了身体给他,用自己的命换了他的命,且——这死鬼一直不肯安稳投胎。仿佛死了之后,往日被疏忽懈怠的人情心愿,统统漫了出来,叫他死不安稳,非要寻一个解脱方能超脱。

这个解脱的突破口自然而然成了占据风中捉刀肉身的风逍遥。

风花雪月的故事听得多了,风逍遥就知道,这故事还没了结。而自己这个本不相干的人,恐怕要成为了结这故事的人。

十年后的这一天,预感果真实现。却突如其来得叫风逍遥措手不及。

当那两具被血不染撕碎的尸体搁置在眼前时,风逍遥还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风中捉刀已经一把将他的灵魂推了出去,夺走了身体的控制权。

这是十年来的头一次,容不得风逍遥不震惊恐惧。他后知后觉地得知,这两具支离破碎的尸体正是无情葬月的杰作。等他回过神来,人已出了苗疆,被军长老大仔放了大假。

老大仔看着粗狂奔放,一副蛮横霸气的武夫模样,其实十分体恤下属,堪称“温和慈爱”讲道理。

老大仔说收风逍遥进铁军卫之前,他就已经把风逍遥的过去调查得一清二楚。如今无情葬月泄露了踪迹,老大仔这么体贴下属的上司,当然要给风逍遥——曾经的风中捉刀一个方便。

这事确实很方便,很多事情纷至沓来,根本是自动上门,颇有强迫中彩的意思。

风中捉刀到底死了十年,底气不足,强行上身,请了个大假,就不得不“退还”了身体所有权。

眼看着风花雪月的故事即将揭开新篇章,风中捉刀反而沉默起来,不再提及当年一丝一毫的事情。

风逍遥只能凭着过去听到的那些故事,去给风中捉刀办事。

事情发展兜兜转转,欲盖弥彰。但他终于还是见着了花雪月三个人。其他两个人还好,就是无情葬月太出乎意料,一见面就给了风逍遥一剑透心凉,哪有风中捉刀口中“温柔腼腆”、“听话乖巧”的模样?

所以说风中捉刀这厮嘴上没毛、办事不牢,讲个故事都这么主观主义,不顾现实实情。

风逍遥见识到的无情葬月与风中捉刀口中的“月”完全就是两个人。

风中捉刀故事里的无情葬月,自闭、脆弱、胆小。无情葬月就是棵小草;风中捉刀得做棵大树,替他撑着、挡着,让他有一个后背可以躲着。

风逍遥见到的却是一个坚强、坚韧的青年,风雨早已不知经历过多少。虽然沉默寡言,还有点神神叨叨,十足十的文青范,十成十的十三点。

这么个人和风逍遥认知里的无情葬月,根本八竿子打不着一块儿。

无情葬月每天念叨着“这美丽的谜题”,风逍遥觉得他本人就挺谜的,引得人不得不好奇,极易对他心心念念。嗯,人也长得很合风逍遥口味,圆圆的一张饼脸,颇有几分小家碧玉的清秀之貌。

若是女孩儿,大概小时候就不会那么可怜,被整个剑宗的小屁孩追着群殴他一个。

风逍遥忽而挺明白那群小屁孩爱欺负无情葬月的心情。

男孩子长得这么可爱,活该被“欺负”。

就是性子太凶残了!风逍遥心口上被无情葬月伤到的地方,到现在还时不时地揪疼。

慢慢接触着,风逍遥越发了解,又越发不了解无情葬月这个人。这人越看越不像风中捉刀口中的小弟,又越来越像是风中捉刀成天念叨的“月”。

风逍遥有心向风中捉刀寻一个答案,可惜风中捉刀见过无情葬月疯癫的模样后,就真的沉默了下来。直到再一次见到荻花题叶和玲珑雪霏的时候,他才忍不住跳了出来,借着风逍遥的嘴,质问他们怎么忍心,就那么将无情葬月一个人丟在茫茫人海里,由着这个人孤独一人地活着。

风逍遥觉得风中捉刀这么质问花雪二人,很过分。要说丢下人跑了的,头一个该受质问的得是他这个大哥。

但饶是内心世界如此通情达理,风逍遥却也是忍不住要这么质问花雪,顺便捎带上风逍遥一起质问。

风花雪月彻底散伙的时候,无情葬月已经在修炼《傲邪剑法》。这是门邪门功夫,能叫人失去理智常性,一旦邪气入体,分分钟变身杀人狂魔。

无情葬月这厮相当执拗,甚至有些钻牛角尖。不知道是不是受了他爹被冤枉偷练《傲邪剑法》入魔而被诛这件事的刺激,无情葬月执着于修炼这套剑宗明令禁止的剑术。不论是他最崇拜的大哥风中捉刀还是准女友玲珑雪霏,谁来劝阻,都没用。

偏偏这厮以前学什么都是朽木一根,学起《傲邪剑法》竟是无师自通,实力一日千里地增长。

这怎么看都是一件不正常又危险的事。

但是十六岁的风逍遥就是丢下一切,包括处于入魔边缘的无情葬月,一声不吭地跑了。

而后,荻花题叶和玲珑雪霏提着脚后跟也跟着拆伙,各奔东西。

风逍遥不知道无情葬月那时候是如何面对好友们突然间纷纷离开的局面。按风中捉刀口中的描述,十六岁的无情葬月,软弱得可怜、孤僻得可怕。风逍遥连想都不敢想这么个少年要怎么独自在完全陌生的异国他乡生存下来。

何况阴谋始终追随这个孤苦的少年。台前荻花题叶幕后忘今焉都没忘记无情葬月的存在和这份存在意味着的威胁。

无情葬月后来在中原时,被一个叫水月同天的儒门小组织收留。没过多久,荻花题叶就乔装成风中捉刀,用风中捉刀的绝技小碎刀步将无情葬月杀成重伤,还把水月同天的人杀了个精光,制造了又一起道域“修真院血案”。

这么干脆利落,情景再现,逼疯无情葬月根本情理之中。

水月同天当年的惨案,是风逍遥一点一点挖出来的,血淋淋地摊开在风中捉刀面前。他对风中捉刀说:“无情葬月刺你心口那一剑,你真不冤。”

只冤了风逍遥自己,本毫无干系的人,却要受这一番怨怼、纠葛。

但是没办法,谁让他欠着风中捉刀呢?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无情葬月出现之前,风中捉刀讲了十年的风花雪月的故事,一遍又一遍。一人计短,两人计长,风中捉刀、风逍遥都不是笨人,故事说得太多回,听了太多回,多少魑魅魍魉都现出了真形。纵然有信息有误梳理不通的地方,也不碍这故事以它本真的丑恶面目暴露在两人面前。

这真相暴露得越多,风中捉刀就越没脸去看无情葬月。当年他一声不吭地跑了,无异于将无情葬月一个人陷在阴谋与危机中。

无情葬月被逼疯,戳了风中捉刀一剑,这真不冤。

只冤了风逍遥——那一剑,真疼。

风中捉刀没脸见小弟,也就没力气没冲动和风逍遥抢夺身体的主导权。这方便了风逍遥。他好歹做了这么多年铁军卫的兵长,办事效率早就练了出来。而且他私以为,比起风中捉刀,自己办事还是十分牢靠的。

便是和无情葬月冰释前嫌,双双约定来场大戏,在水月同天风月决斗,以便蒙混过荻花题叶和他背后的指示者,配合墨家巨子,风逍遥也是慷慨赴义。决斗当晚,他按约定把无情葬月打了个半死,也被对方捅了个大半死。

不得不说这是一场几可乱真的好戏。对于风逍遥而言更是险象环生。若非他命大,若非小大夫修儒功夫到家,说不得就真死无情葬月手里了。

风逍遥被无情葬月捅跪在地的时候,真觉得自己挂定了。不是他妄自菲薄,主要是风中捉刀入戏太深,一副干脆死小弟手上也是极好的的德性。风逍遥本就身受重伤,受了风中捉刀的干扰,一时之间没能抗住,心神恍惚得看见了奈何桥上的孟姥姥。

孟姥姥就站在奈何桥上,靠着桥栏,端着姥姥汤,朝着风逍遥招手,脸上笑容可掬、亲切无比。

恍恍惚惚地,无情葬月又开始念叨“本属于最美丽的谜题,何必追寻呢”。风逍遥瞪着一双血眼,直愣愣地盯着无情葬月脸上的面具。这面具在风逍遥眼里是个象征,是无情葬月掩盖他身上所有谜底的谜面。风逍遥忽然不甘心起来,只觉自己要死,节骨眼上必须揭开这层谜面,瞅一眼那下面的答案,瞅一眼这个青年的真面目,也不妄废了这捡来的第二条命!

所以他拼了最后一口气,执着地把无情葬月脸上那张血红面具给揭了下来。

面具揭了下来,无情葬月一边念叨着他的诗号,一边把身子和脸扭向了另一边。

那画面真唯美,装逼得足够打满分。就是想临死瞟一眼无情葬月真面目的风逍遥,揭了面具,愣是只看到对方的下巴,还只有三分之一。

风逍遥被憋得一口血猛吐出来,深觉自己死不瞑目。

然而孟姥姥却连带着奈何桥一起消失无踪了。

风逍遥命大,这回合没被无情葬月捅死,也没被他憋死。

风逍遥“惨死”无情葬月之手,之后相当一段时间不便现身武林,得等着墨家巨子慢慢布局,所有谜题揭晓的那一刻。

当他重伤醒来,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无情葬月。其实这小子伤得也不轻,还负责把风逍遥的“尸体”扛到修儒小大夫这边,失血过多加疲劳过度,“睡着”的时间反而比风逍遥长。

风中捉刀这死没良心的,一直蹲在他发小身边,深情凝视,完全没有要担心风逍遥伤势的意思。

风中捉刀厚此薄彼,风逍遥却没觉得不满。风逍遥平躺在床上,看着屋顶上破了的洞——他也是很佩服修儒和无情葬月的,竟能找到这么个破草屋做养伤躲藏之所。

不知道什么时候,风中捉刀挪到了风逍遥的床边。风逍遥转过头来,猛地就看到这个鬼,看到了风中捉刀眼里生冷的光。

这光真冷。

这冷极了的目光又缓缓融化,化成激烈的渴望与凄惨的疼痛。

风逍遥被风中捉刀这眼神盯得心惊肉跳。他们彼此相伴十年,很多时候并不需要言语已经能够心意相通。

这一刻,风中捉刀不语,风逍遥却懂了对方在后悔。

风中捉刀这辈子后悔的事情很多,但是以前从没后悔过一件事,就是救了风逍遥,用他的命换风逍遥的命。

但是这一刻,风逍遥敏感地察觉到,风中捉刀后悔将自己的命抵了他的。

然而木已成舟,米已成炊,纵然后悔,风中捉刀已不能如何。

他是鬼,其实阳间的人和事早就和他无关。再牵挂,再后悔,都是虚妄,徒劳无功,增己伤悲而已。

风逍遥平静无波地直视风中捉刀的双眼。最后是风中捉刀先垂了眼,收回了视线。

风中捉刀转回身去看无情葬月。很巧合的,无情葬月在此时醒来,睁开眼与风中捉刀四目相对。

有一瞬间,风逍遥以为无情葬月能够看到风中捉刀,这让他无端紧张起来。但是很快,无情葬月转动了下头,转向风逍遥这边。待看见风逍遥醒了,无情葬月紧紧皱着的眉头才微微松开。

他的眉头松开了些,风逍遥紧张的心口也松开了些。

接下来的日子,风中捉刀尤如发现了某种危机正在潜伏,整日警惕着。在风逍遥与无情葬月独处时,风中捉刀总以一种迫人威胁的目光紧紧盯着风逍遥,搞得风逍遥头皮发紧,浑身上下如坠冰窖一样泛冷。要不是和风中捉刀认识十年,风逍遥还以为他是个要害人性命的恶鬼。

但是自己的命本来就是这个人给的,风逍遥信风中捉刀人品,不信他会发狠了再要回这条命。

其实他们做了这么多,不过是为了将荻花题叶背后,主导了当年修真院惨案的幕后之人——苗疆新任国师忘今焉套出来,逼他现形,给他定罪。

前头有无情葬月、风逍遥倾情巨献、舍命引蛇出洞,后头有墨家巨子俏如来、苗王苍越孤鸣“暗通款曲”、实力拆台,忘今焉溃败得无比流畅,毫无狡辩的余地。

但这厮也是可以的,竟然抛出了一张令人意想不到的王牌。

玲珑雪霏跟忘今焉竟然是一挂的!

真是瞎了风逍遥一双狗眼!只怪玲珑雪霏演技一流,荻花题叶被衬得略逊一筹。风中捉刀给风逍遥讲了整十年的故事,他们猜出了荻花题叶背后有鬼,却没料到玲珑雪霏是个这么有故事的女人。

这得怪风中捉刀,他的故事里,太少关注到玲珑雪霏了。

却也怪不得他。风逍遥不禁自觉,要他来讲这故事,也一定会从无情葬月开始,再以他为结束。

无情葬月大约早就对玲珑雪霏有所怀疑,不然这么水灵的姑娘,不会那么容易分手。十年后重逢,又对玲珑雪霏诸多回避,给人感觉,别别扭扭。

但是最终无情葬月没能让理智战胜感情。一来他的怀疑当时没有证据;二来他的性情着实多情,在感情上似果断无情,偏真了却是优柔难舍一分情义。

所以他最后还是被玲珑雪霏坑了。

玲珑雪霏坑完了无情葬月,在风中捉刀这里就没什么情分可言了。别扯什么风花雪月彼此感情都是一样份量的,没有谁比谁更重要。要风逍遥看,这纯属瞎扯。荻花题叶就看得很清楚,风中捉刀整一偏心眼,什么事都偏着无情葬月。风逍遥随风中捉刀,对基本陌生的玲雪霏更没情分可言。

他们正面怼了玲珑雪霏一顿。

怼完玲珑雪霏,他们就赶去月凝湾救无情葬月了。

但说是救又不准确。

当时的情况很复杂,大概是都心急担忧无情葬月的安危,有那么一刻风逍遥和风中捉刀合二为一了。

他们融合在一个身躯里,思维相通,又各有心思。风逍遥要去救人,风中捉刀却是去送死的。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忘今焉让玲珑雪霏带话给风逍遥,无情葬月在这老小子手上。要想救无情葬月,风逍遥必须只身前去,不能带铁军卫的一兵一卒。

这么套路的陷阱,直白讲就是要风逍遥去送死。

而风逍遥,或者说风中捉刀,想要救无情葬月,只能将醉生梦死发挥到极致,才有可能救下无情葬月。

而醉生梦死的极致,却是敌我不分,杀光场面上所有人,最后力竭而死。

这就是一个悖论。要救无情葬月就得发挥醉生梦死到极致。一旦醉生梦死发挥到极致,就会连无情葬月一起杀死在刀下。

忘今焉算计的正是醉生梦死的弊端。他这一局布置得可谓精妙别致、凶险万分。

但是这具躯体里还有风逍遥,还有另一抹神识可以控制躯体,就有了操作的余地。

风中捉刀的意志会心醉生梦死的极致而彻底地消亡,风逍遥的灵魂会在救下无情葬月的那一刻获得真正的新生。

月凝湾是一场以数千人围杀一人的鏖战。凶险、残忍,千里一人,补风过处,血染红月。整个月凝湾变成一场鲜血铺就的“盛宴”,粘稠的血液像瓢泼的大雨将这片宁寂的村郊边野淋湿、侵染。

满眼满目的红,满目满眼的红,纵然不是醉生梦死,人也会被逼疯逼得发狂。理智在这里,根本毫无扎根的余地。

忽然世界就清明了。

玲珑雪霏用命拼了个机会,喂了口酒给风中捉刀,将他醉生梦死巅峰发狂的状态解除。

风中捉刀清醒了过来,清醒前一刻,玲珑雪霏被他狠狠捅了一刀。这一刀下去玲珑雪霏二十几岁花一样的生命便凋零了、消逝了。尤如春雪融化,化开了一路的血途糜离、化开了风花雪月这四个字眼里的痴怨哀叹。

余下的是泥泞的恨,滔天的恨。

不论是无情葬月还是风中捉刀,都不可能放过操纵了所有悲剧的罪魁祸首。新仇旧恨,是累累白骨堆积而成。风月和忘今焉之间必须有一战,不死不休。连苗王都不得不放下要保住忘今焉性命,以此还恩的决定,连风逍遥都不得不退居一旁,让风中捉刀掌握身体,一雪血仇。

与忘今焉这一战,风逍遥是旁观者,也是参与者。风中捉刀死得太久太久,又经历了月凝湾一战,那灵魂的颜色已经淡得近乎透明。有时候,风逍遥不借助光影的折叠,都看不见他。

因而战至极端,殊力一搏的时候,是风逍遥接替了后继无力的风中捉刀,配合着无情葬月来干忘今焉。也因着这一瞬间的灵魂交替,风月无边的配合出现了断层。虽然只是眨眼功夫,却是不容允许的破绽。

忘今焉人老眼利,墨家九算之一,时机抓取精准。一个大招轰完,紧接着又是一个大招,看不出他是个六十八的老头,倒像个三十八正处武力巅峰的壮年人,亢奋得很,也得意得很。

最后,是无情葬月冒着入魔的危险,使出了最后的绝招,以天地同寿的气概,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忘今焉刺向风逍遥死穴的一剑,同时反手一剑回赠忘今焉。

忘今焉冷酷的身躯倒下了,风中捉刀和无情葬月终于从当年“修真院惨案”的阴影下得到了解脱。

只是代价太过惨重。

风逍遥一点都不蠢,他看得出无情葬月其实没想在这场对决中活着下来。就那最后一剑,无情葬月明白清楚地将生的机会推给了风逍遥,推给了他心中的大哥风中捉刀。

从战场上下来,风逍遥再一次遍体鳞伤。无情葬月则是出气多过入气。风逍遥都没来得及感慨忘今焉这条黑心肝的老墨鱼终于死了,无情葬月已经面朝下倒在了血泊里。那样子,真像一个死人。

风逍遥被这架势吓疯了,连风中捉刀当时是什么情状都顾及不上,用尽力气扑了过去。风逍遥脑子里就一个念头,他的命是风中捉刀换来了,他不能再让无情葬月死在这里,让无情葬月得逞,让这个备受苦难垂青的青年也用命来换他的命。

他不允许,他不允许就这样让无情葬月跟着风中捉刀走,更不允许就这样让风中捉刀把无情葬月带走。

他们不能这样对他!

幸好,年轻的苗王一直带人守在外围。苍越孤鸣本意是等着忘今焉。万一这老头大难不死,苗王得采取措施,让老头子有安享晚年的余地,不能有东山再起的余力。

结果便宜了风逍遥,帮他捡回了无情葬月的一条命。

无情葬月这回伤势很重,不用修儒来瞧,风逍遥也看得出他伤到了根本。

但这伤势还不是最凶险的。最凶险的是附着在无情葬月身上的邪气。无情葬月为了护住风逍遥挡住忘今焉的杀招,借以反击,一击必杀,最后不得不释放出这股邪气。现在,风逍遥恐怕,这凶险的邪气,已经在无情葬月的身体、意识里爆炸开来,无情葬月入魔,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可是谁都帮不了他。

奇怪的是,风中捉刀竟对此事视若无睹。他再次沉默了下来,只是时常要求风逍遥去看看无情葬月。

若说之前的风中捉刀,灵魂近乎透明。那现在,他大概真的要魂飞魄散了。一天里,也就午夜阴气最重的时刻,风逍遥能够感觉到他。

只能感觉得到,并不能看见。若风中捉刀不发出声音,风逍遥都要以为这点感觉都是假的,这个人,这个鬼其实已经不在了。

风中捉刀死后变成了背后灵,一直只能在风逍遥身边三丈内活动。他应该也知道无情葬月现在的状况极恶,所以虽然沉默,终究担忧着对方。而他想要去见无情葬月,就不得不劳烦风逍遥跑去探望无情葬月。

有修儒小大夫一直照看着,无情葬月恢复得还算不错,至少表面上恢复得不错。半个月后他就能下地走动。见他渐渐安稳,风逍遥一颗担忧的心总算松快了一些。

却有一天,风中捉刀忽然向风逍遥作别,说他要走了。

风逍遥没敢问清楚风中捉刀是超脱了要去投胎,还是要完完全全地消失了。

恩情一场,相伴十年,此间情义,彼此相知。

因而这最后的道别时刻,风逍遥反而不敢问得太清楚。

风中捉刀却忽然对风逍遥提到了无情葬月的真名。他可真能忍,此前从未提及,也不怕风逍遥穿帮。直到人要走了,一切都尘埃落定,他又提了出来。

风逍遥听得分明,无情葬月的名字叫飞凕。

风中捉刀“走”后第二天,无情葬月也走了。这让风逍遥不得不怀疑,风中捉刀早一步料到伤重几近成魔的无情葬月会离开。毕竟他们从年幼的时候就认识,风中捉刀远比风逍遥和修儒更了解这个曾经跟在他屁股后面转的“小弟”。

风花雪月的故事,到了这里,才真真算是曲终人散了。而风逍遥也求仁得仁,恩情尽偿,再无所欠。

风逍遥的日子恢复了平静。其实他的生活本就不曾平静过。战场上厮杀的兵,生活注定跌宕起伏、铁马金戈。何况他还迅速地升了官,成了苗疆军长,遇到个拍马屁的,说不得要赞他一句“苗疆三巨头”呢。

可他生性洒脱又凉薄,全当自己打酱油的,该挣命的时候挣命,该糊涂的时候绝对含糊。

身边的人来来去去,死死活活,都成了常态的事情。

他没再想起风花雪月的故事,没再想起孤舟离开的无情葬月,没再想起陪伴身边叨叨了十年故事的风中捉刀。

恩情已尽,再无相欠。

如此了结,不算好,也不算坏。想他作什?

但局势发展到一定时候,风逍遥就被派去道域做了苗疆的亲善大使。想想当年风中捉刀是在道域怎样危难的关头逃跑的,风逍遥心下酸爽不已。他深觉搞出这主意的人真馊。

很不幸,这主意是苗王和老大仔合谋而成。他们一个位高一个权重,风逍遥区区一瓶“酱油”完全反抗不能。

到了道域,风逍遥只想早早办完差事,好回苗疆复命。他没想去特意寻找无情葬月,结果别人也都不主动在他面前提及无情葬月。

他忽而就想起风中捉刀当年说过的话:“我是神啸刀宗重点栽培的学子,竞争者有之,崇拜者更多。无情葬月这样跟在屁股后面转的小弟,可以说一抓一大把。唯一的不同,就是他是风花雪月这个小团体里的一员,情分多少重些。”

“风花雪月,从头到脚,都只是一场戏。”

戏真情假、戏假情真,年少时的风中捉刀真的是看得不真不切,懵懵懂懂。

风逍遥改变了主意,他决定设法见一见无情葬月。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的那一种。

出乎意料的,他没怎么费事就找到了无情葬月。

风逍遥再次见到人时,无情葬月正坐在水塘边的一块圆滑的石头上。他在垂钓,头上倒扣着一张斗笠大的荷叶,绿油油、碧绿青。

他神情安详,听道域的人说,他身上的邪气已经拔除。邪剑血不染已经不在他身边,连同那一双被邪气侵染成血红的眼睛一起封印在道域西北方的小不周山山心里。

无情葬月的武功应该是废了,风逍遥站在他身旁很久,他都没能察觉到他的到来。

直到风逍遥主动开口,无情葬月才微微侧过脸来,朝向他这一面。

风逍遥看着他宁静柔软的脸庞,不禁微笑道:“我是风,风逍遥的风。”

无情葬月愣了一下,斜斜向上的钓竿突兀地掉落进了水中。无情葬月静默了一会儿,又侧过脸去。他伸手抓住头顶上的荷叶,盖住了自己的脸。

起初,无情葬月做这些的时候十分安静。忽的,他弓起背,就着脸蒙在荷叶里扑到膝盖上,双肩剧烈颤动。

风逍遥脸上的笑渐渐消失不见,在柳叶丝绦的阴影斑驳下,渐变成名为悲怆的表情。

End

参加南柯本子的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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